温友成 ‖ 一碗浆水
文/温友成
一场春雨一层暖,一场秋雨一场寒。所谓换季换肚。换节换肠,我在这微妙的雨脚过后,肠胃也总会发生微妙的变革。这不,今春第一场春雨过后,我的肠胃已经开始酝酿一场大的起义了。
没有胃口之际,就会催促妻赶快生好一缸浆水,来慰藉我这饥渴的身心。
浆水,恕我游历不深,好像唯有清水才能生出这地道的调味品。曾在兰州,天水等地吃过所谓的浆水面,但味道大差嗅口。地道的浆水原本是一种命贱的东西。没有粮食酿醋,就采摘本地最平常的野生的苦菜、苜蓿等,煮了投入大缸中,甚至不用像现在一样投入面粉,七八天就自然的酸醇了。
现在的人没工夫去采野菜了,就如妻一样,超市里买来芹菜,和煮面粉投入缸中,七八天就好了。我抓耳挠腮先舀起一碗,大块朵颐之后,又满怀欢欣给妹妹一家人端去一大盆。谁知六岁的小外甥刚泯一口,就“呸呸”乱跳,反问我说:“这哪里是浆水,就是脏水!”
晚上睡觉又偷摸舀来半碗,细品之后,安顿了身心,却也思绪连绵,不能安寝。
五岁那年,妹妹三岁。包产到户没几年,可吃的东西并不多么富裕。小孩子是零嘴,家里的干馍吃没了,就什么都吃。父母说当时的我爱吃院里的草,妹妹爱啃墙角的土,总是吃的嘴角花花绿绿的。家家都很忙,父亲在给别家抬木头的时候,不幸把腿给砸伤了,很重,血肉模糊。不能误了农活,母亲就独自上地了。父亲不能动,我就给他舀去一碗浆水。他用粗厚的手掌摸了我的头,我就拉着妹妹去院子里玩,累了就趴在锁了的大门下面,从门缝里向外张望,等远处传来母亲回来的脚步声。困了就和妹妹拉着手,不知不觉睡死过去。母亲回来了,把我们抱到炕上,用干瘦的手掌抹去我们脸上的尘土、乱跑的蚂蚁,然后怪父亲没心没肺,不知道心疼儿女。父亲则递给母亲那碗清凉的浆水,看着她喝下,看着她平息了喘息,看着她抹去了汗水,然后说着“怪我怪我”之类的话。那时候的家常饭,就是一家人围着几片干馍,一人一碗烧得滚烫的浆水。多么冰的雪,都能化了;多么冷的雨,都能暖了。
八岁那年,我上学了。由于家里困难,比别人家的孩子晚了一些,但我很自豪。有一天放学和伙伴们去玩水,结果把书本掉河里了。回家后被母亲狠狠地训了一顿,还不准吃饭。我坐在廊沿上,看着母亲忙进忙出。这时妹妹发现家里的黑狗吐白沫了,母亲就赶忙去看。然后端来一碗浆水,抱着狗,像哄孩子一样给它一口一口灌下。那时我委屈极了,感觉自己真不如一条狗!后来我再也没有把书本给弄到水里,学习一直还好。那条黑狗也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直活到毛齿掉了,老死在母亲的脚边。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拿回了一张黄灿灿的奖状。母亲也是分外地高兴,给我烧了一碗浆水,甚至在里面滴了一滴油,还烧了一只鸡蛋,蛋壳上用黑炭头画了一张粗糙的娃娃脸。结果鸡蛋是被妹妹吃了,但我至今记得那碗浆水的香味,但绝不是因为有了一滴油。
2003年,我参加了工作,租了房子,有了一个自己所谓的家。有一次做饭切肉把手给切了,就煮了方便面吃。闻着化学添加剂的味道,我又想起了浆水的香味。看着萧瑟的墙壁,想着工作上的烦忧,盯着那渗血的伤口,我委屈不已,就给母亲打了电话。我说周末回家,想吃一碗浆水面。母亲就像得了军令一样地答应,而且说会刨一捆新葱。撒上葱花,喷喷香!结果,周末加班回不去,我就只能告诉她回不去了,下周再说吧。第二周,某一天下班回来,老远却看见母亲立在门口,旁边还放着一口缸,一袋鼓囊囊的东西。进屋后她忙着给我做饭,我木木地坐着等。她边做边在里面说着什么,说了很多。我才知道,原来她用自行车给我驮来了一口缸,一捆苦菜,要给我生一缸浆水,说免得馋着我。
“路上难走,车子上放不稳,半路上缸掉了,碎了。哎呀,气死人啊!我这不又折回去拿了一口……还好,这一趟没摔下来,不然家里可没缸了!”
她淡淡地说,我淡淡地听。
如今,我已而立之年,兄弟姐妹都已有了自己的家。我们都在为自己的家忙碌着,却日渐与我们的家淡远,与我们老而疲累的父母淡远,借俗务缠身推诿父母回家的催促。小时候期盼着父母回家的脚步而睡着,如今,父母期盼着我们的脚步,却再也睡不着。
今晚,我喝完这一碗浆水,怎么也睡不着……
作者简介:温友成,笔名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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