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清香，唯你是念

每到冬季，书桌上的水仙花，盛开着洁白无瑕的小花朵，散发着幽静的清香。外面一层白色的花瓣，里面黄金般的花瓣如花碗包裹着花蕊。它的花柄很长，犹如亭亭玉立的小仙女，不染半点风尘世俗之气，清新淡雅。朱熹诗云：“水中仙子来何处，翠袖黄冠白玉英，”，正是如此。

这颗水仙花来我家有些时日，它一开花，整个房间都氤氲在它的香气里，闻着神清气爽。冬日暖阳的映照下，零星的一抹白一抹黄，熠熠发光。家里的小猫被吸引来，趴在书桌上，水仙花旁，晒太阳，闻花香。闲来无事的周末，升一炉炭火，沏一壶清茶，端坐在书桌旁，或打开书扉，静静地读上一段唯美的文字;或看小猫蜷缩在阳光低下晒太阳，伴着花香进入梦乡;或盯着水仙花，构想它在水里伸展身姿，慵懒地慢慢呼吸。

家里有花无数，富贵华丽的牡丹，悲伤忧郁的风信子，淡雅馨香的菊花，但我唯独爱这不起眼的水仙。我喜欢它，不仅因为它悠悠的清香，和它清新脱俗的气质，而是因为它所蕴含着的故事。

这盆花是五爷爷临终时，托付给我，希望我好生照看，并给我讲了一个有关它的很古老的故事，他和五奶奶君秀的爱情故事。六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君秀正值风华月貌的年纪，弯弯的柳叶眉，水灵灵的大眼睛，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苗条，是十乡八里出了名的美人。一天，村里的恶霸王麻子带着十几箱的聘礼，领着媒婆一行人来到她家，提亲娶她。平日里，王麻子欺软怕硬，鱼肉乡民，君秀深恶痛绝他的恶劣行径。君秀躲在房里，不正眼瞧一下他，以及他带来的丰厚聘礼，发誓宁死不嫁。君秀父亲看着她，又看看排在门口的一箱箱彩礼，想到衣不裹体、食不饱腹的生活，想到田间地头对地主刘财狗的点头哈腰，想到女儿从此衣食无忧的上等生活，想到自己腰背挺直大步走在村口的样子，一再地劝说女儿答应这门婚事。

君秀坚决反对，打碎了父亲对美好生活向往，她被父亲锁在房间里。她坐在桌旁，眼睛四处收寻出逃的办法。一束斜阳光从木窗户透入，恰巧落在桌面的水仙花上，花儿开的正旺，高洁素雅，不沾半点风尘。她想爱情不正如它，不能沾染半点世俗之气才好。对于不会识书写字的她，又不能传口信，正确传达消息成了一大难题。她摘了两束水仙花，作为书信交给五岁的弟弟，转递给自己的恋人前去救她。五爷爷接过水仙花，心里乐开花，心领神会地往她家走去。

后来，两个人远走高飞，浪迹海角天涯，直到第一个孩子出生才回到老家。这盆水仙花便是他们的大媒人，一直置于门口旁的高木桌上，一进家门便看到。在五爷爷的心里，它存有特殊的含义，有对曾经的一种美好回忆，有对下一代的美好寄语嘱托。

五爷爷喜欢向晚辈讲水仙花和他的爱情故事，晚辈也喜欢听他絮叨，或教育，或怀念。每次听他讲完，大伙心中无不产生一个疑问：“你拿到水仙花，怎么知道要你救她?”他用手屡屡胡须，盯着水仙花，神秘地笑笑，不语。李东阳诗云：”澹墨轻和玉露香，水中仙子素衣裳。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 它有一种俊逸高雅的气质，不与权贵为伍，与俗世格格不入。我猜他应该和李冬阳一样读懂它的花香，它的花色，领悟到它内在的精神，不向权贵低头，要为清高的生命抗争到底。

五爷爷不仅读懂水仙花，还善于抓住机会，恰如其分利用它地教育下一代。有一次，他儿子的策划案受到领导批评，回到家里，甩手将文件往桌子上一扔，散落一地，很生气地埋怨起领导。他没有安慰他，问：“你闻到香味没有?”他儿子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抱怨着。他接着又说：“花儿不说话，你也能闻到它的香味。在单位，你的出众才华，事业上的一番成绩便是你的味道，你不说，别人也能闻到。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你只要像这株水仙花一样，努力生长开花，总有开到荼靡、芳香四溢的时刻。”他儿子沉默了，走到桌前，将散落一地文件一张张地拾起，抱着走进书房，认真地重新策划方案。

白驹过隙，光阴似箭。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如长大的鸟儿，去外面宽广的世界展翅高飞，他俩口子被变成空巢老人。他们把水仙花从高木桌上搬到客厅的茶几上，无事时，换水施肥，修整花枝，清理污垢，呵护着这盆花。水仙花儿就像他们的孩子一般，填补了儿女们离开时留给他们心里的空落落。

后来，五奶奶的身体时好时坏，大病一场后，再没有醒来，留下五爷爷形单影只。水仙花便成五爷爷的唯一寄托，他把花从客厅挪到卧室，摆房在自己的床头柜旁。晚上，他闲来无事时，对着水仙花自顾自地说话，说他无所事事的一天，说他想老伴在身边唠唠叨叨，说他想儿女儿孙围着他转来转去。水仙花便是他忠实的听众，无论他说什么，它都听着，专心倾听。水仙花就像他的老伴，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寂寥的夜晚。

再后来，五爷爷也去了天堂，在他生命垂危之际，他将这盆水仙花郑重地转交给我。我把它安置在我的书桌上。阳光斜照进书房，几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水仙花朵上。花朵上方的光线里，有无数的小灰尘在跳动，踏着舞步像翩翩起舞的姑娘。望著灰尘轻盈地飘来飘去，五爷爷脸庞在光线里显现，越来越清晰，仿佛又看到他在走廊里，厨房里，晒谷场来回穿梭，步履轻快，像一位踏着舞步的舞蹈家，在我的眼前跳，在我的心里跳，不知疲倦地跳着。

生活中，工作中，遇到困惑的时候，我喜欢端详这颗水仙花，细细地打量它，静静地思考，默默地盘问自己。有时，五爷爷的身影便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跳动着，他教育晚辈的那些话语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回响，教我取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