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乡村旧事二题

【 西边月亮东边雨】

牛伢二十五岁了。父母托人为他说亲，一直没有说成。原因是他害过癞痢，虽说早治好了，但红头皮上荒荒几根毛，是难得叫姑娘们看上眼的。

然而，本村有位翠花姑娘，对牛伢的态度却与众不同。碰到一起时总要瞅他两眼，和她说话，也柔柔和和的，很有那么点意思。牛伢读过书，又精明，自然有所感觉。但花朵般的姑娘，外秀内慧，究竟是什么心思呢，牛伢捉摸不透；而且，即使翠花真的有意，但她的妈妈，最爱挑剔，最讲面子，最疼女儿，也不会同意的。所以，长期以来，牛伢不敢直接或间接地向翠花表白自己的心意。

一天，翠花和她嫂子在田里干活。和她们家田毗邻的是牛伢家的田。牛伢也在田里干活。翠花的嫂子忽然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牛伢！”牛伢“哎”地应了一声，恭而且敬地站起。翠花嫂说：“你家总是到外面给你说亲，为什么不就近说呢？难道我们这附近的姑娘，都不中你的意？”说了瞟翠花一眼。

牛伢一听，喜出望外，笑道：“我是个癞哈蟆，到秤盘上称过自己。不是不中意，是不敢想呀！”牛伢注意翠花的神态，只见她的腮庞上，浮现出两朵红云，并无嗔怪的意思。于是，当晚牛伢就托了九珍奶，要他出面试试。

“这小子，我翠花给他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了！他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就凭那荒荒几根毛想我家翠花？”这是翠花妈当面回九珍奶的话，还是事后向人说的话，不太清楚。但不论在什么场合说的，反正九珍奶没把好事办成。

稻籽都下田了。一天晚上后半夜，忽然雷电交加，落起大雨。牛伢为雷雨声惊醒，连忙起床，披起雨衣，提了把板锄，冲出门去，给秧田关水。

牛伢先想到几户男人在外打工的人家，便冒着披头盖脸的雨水，踏着泥泞的小路，向那几家的秧田跑去，雨水和着汗水把秧田关好。牛伢笑笑松了口气，忽见闪电光中两个人影也在雨中疾走。他大声喊：“是哪两个？”

“是我和翠花。牛伢，你不要来了，我们自己堵。”翠花嫂子的声音。

“不，雨大哩，你们回去，我来！”

“你去把喜旺、大根他们家的水关好吧。”翠花说，“当心，不要摔倒了。”

“我已经关了，你家的也关好了，雨大，你回去吧。”牛伢说着上了田埂。

雨小了，可西边，月亮却从云缝中探出脸来。牛伢有点累，但很快乐。秧田水关好了，发了芽的稻籽不会被水冲走了，田野的希望就会好好的长了。

牛伢走上田埂，突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吃了一惊，问：“哪个？”

脚步声顿时没了。牛伢不敢回头看，便又问：“到底哪个？这么雨夜出来做么事？”

“嘻嘻，你忘了自己家秧田没关呢！”

牛伢听到这声音一愣，心一暖，车转身，却见云里那片雨洗过的月亮是那么的美好……

【 几 木 花】

朦胧的月光，朦胧的夜，朦胧的山在晃动，朦胧的树影婆娑。他又悄悄地上山了，上山采几木花。

几木花是不是花谁也不晓得。即使是，也没人认得。就连这几木花的名字，也是他不留意说出来的。为此，他后悔了好几天。

几木花能卖钱，这是可以肯定的。那些年，他的油盐就出在几木花上。每次，他总是夜里一个人悄悄上山，第二天天没亮又一个人悄悄地出山，自然是卖几木花去了。至于到什么地方去卖，乡亲们也无从知道。早先计划生育不那么紧，他养多了孩子，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艰难，所以乡亲们也不想去打听他那个卖钱的地方，只看他每次回来，都是红光满面的样子。从他门口过，不但能闻到淡淡的油香，还能闻到丝丝的猪肉味儿。不过，这情形一个月顶多也只有那么一两回。仿佛全靠几木花给他那清淡的日子加点油盐味儿。可是，那几木花是什么样子，什么地方采的呢？村里有两个后生，很想知道这个诱人的秘密。一天夜里，两人悄悄跟在他后面。山也陡，路也陡，风吹走了天上的半边月儿，扯来了几片黑云儿，于是山黑了，路也黑了。他变成了一个黑影子，在前面站住了，两个后生悄悄绕过去，躲在芭茅丛后面探头看。天哪！他脚下竟发着线线冷光。原来那几木花是个夜里能发光的宝物！两人差点叫出声来。他却放下肩上的锄头，弯下腰，三下两下把那白光埋了，还用锄脑捣了捣，干完了便扛起锄头往回走。两个后生大失所望，待他走后跑过去一看，除了一堆挖蔸的新土，什么也没有。两人慌忙扒开那堆新土，也不见那发光的东西，更不必说什么花了。

光阴荏苒，难得油盐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可是，庄伢家的生活还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上。当年那两个悄悄跟着他上山的后生，其中一个当了村长，一天跑来找他：“庄伢叔，我看你想富起来，光靠那几木花不行的，得想想别的路子。”

“别的路子？有么路子？”庄伢直着眼问。

村长笑笑说：“就是那几木花，你也可以公开，大规模地采呀！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有人夺你那钱把儿，你说是啵？”

“告诉你，那几木不是花！”他突然说。

“不是花，是什么呢？”

“是，是……”他陡地扎住口，不说了。

“说不说随你，不过我想告诉你，有人发现我们山上有大量铚石，这可是工业原料，据说造飞机也要用它呢！我想村里办个铚石厂，请你当个副厂长。现在山头分到各家去了，大家都可以去挖，同时把山上栽些树，铚石经过加工，出山就能卖好价线……”

“什么，石？……”

“就是‘狗屎金’呀！”

他突地垂下头，像陡天陡地挨了一闷棍。

这天夜里，他终于捺不住，跑到村长家，进门就摸出一把东西，往那地上一丢，接着便走过去拉熄电灯。村长见那东西在地上发着幽幽的冷光，惊讶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几木花？”黑地里他嘿嘿一笑，说：“这是我那过世的爹给取的名字，其实一钱不值。不过那些年我就是靠它照着挖‘狗屎金’的。”

村长急忙开了电灯，定神一看，老天爷！那竟是些带着山土的烂树根，原来那烂树根身上带有磷，一到黑地里就能发出幽幽的冷光。

这个庄伢叔哟，还真以为那是个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