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唱
上个星期去了一趟洪湖公园,里面人如潮涌,一入园便被人流惊呆,更被一种声音震撼。这种声音此起彼伏,在空中无遮无掩,无羁无绊地唱。唱累了,歇会,再唱,无休无止。
我被这奇妙的合唱所吸引,眼不停地在相思树、榕树、木棉、樟树上来回穿梭,却终不见蝉的身影。闭上眼睛,细听,声音若遥若近,虚虚实实,宛若一群童子驾鹤腾云,素琴轻拔,顿时白花开放。众童齐击,振鬣长鸣;弦划,万马齐喑。
循着这声音,青竹里两只白蝶蹁跹起舞,高盘下旋,或隐或现。廓大的棕榈间黄鹊伴奏,舍下三两株高山流水的唱词,随即轻启罗扇悠然离去。
时光被它们叫绿了,听着这声音,仿佛看到自己的幼年被唱成了少年,就那样躲在蝉的光影里不想长大。一直一直,漫随岁月的桨来回流溯,多年后再没听到这梦幻的声音,不觉已成青春逼人的壮硕浪子。
蝉的大半生光阴与黑暗为伴,存于灰暗的洞穴不辍劳作,默默无闻。有的蝉在地底下一生活就是四、五年,最短的也要二至三年,长的则达十五年之久。经过四次火燎的蜕变才从僵硬的泥土回归到天光云影的地面。回到日下的蝉,难隐兴奋,纵身跃上枝头完成第五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完美的蜕变,从不经风雨的幼虫幻化成身经百战的成虫。
一路曲曲折折好不容易转身于花红柳绿的日光下,蝉的兄弟们怎能不畅所欲言,怎么能不放开歌喉肆无忌惮地唱尽这美如画的阳光人生?
它们为生命而歌,为理想而鸣。它们不抱怨大半生的颠沛流离,不管过往的惊涛骇浪更无视生命的大限悄随其后,以天为舞台,以地为听众,挥洒从善如流的朱砂御笔,以其谦逊坦诚的姿态搏击着风雨雷电。他们站在生命的崖岸唱,如同梵高站在最危险的悬崖绘画。萃取生命的火种,酿草莽似的悲苦为人生美酒,吹弹出一路向北的英勇。它们唱着:“这世界多么绚丽,多么美好!”
各路蝉英蝉豪联手演绎着一场场人间天籁的盛会,谱写出一篇篇无人能及的动人诗篇。它们接通天地与人内心的隧道,让封闭的灵魂在其间畅通无阻。听蝉齐鸣,可从它们的内心摄取不竭的力量源泉,顷刻便有了与困难灾厄决战的胆量与野性的强悍。
我无需为它们作证,它们把平淡的晨曦与日暮吟诵成分秒必争的豪情与礼赞。他们懂得舍弃胜于拥有,明了自由强于竞争,超越好过盲从,本色优于浮华,纯真美于粉饰,宁愿选择短暂的欢愉,也不贪恋碌碌无为的悲怜。它们一次次退去旧壳,不让旧俗淹没秩序,不让俗力囿限自身的成长。
经历烈火的煎熬与肉身的一再鞭笞,它们锻造出完美的艺术以成全道义,坦露着最原始的碧血,再现着真与假,生与死的真相。我听到的哪是宏音,分明是一泓久经风霜含在眼里永远不肯落下的红泪。
抒情是它们生命的基调,它们把点滴的快乐无限放大,从清晨直唱到牧童归家,用其传统的音色歌尽十里春风的柔情,舞尽万里长河的壮志。
他们为生命而歌的同时,也为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恋而歌。它们用最嘹亮的歌声寻找着美丽的花蕾,完成绽放后,毅然抽刀刎颈,奔赴天堂,决不苟活偷生。雄蝉用其绝妙的音语把雌蝉从远方喊回到自己的身边,完成交配后,雄蝉不出几个星期后随即死去。雌蝉产下卵后不吃不喝壮烈殉身。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它们在完成下一代的繁衍后,双双速即赴死,永不回头?是否它们害怕自身的生存空间会影响到下一代的生长,所以宁愿集体自杀退居后线,以成全下一代生命的延伸。
唐代名臣虞世南的佳作《蝉》里有写:“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道出了蝉餐风饮露的艺术人生,居于高处,不借外力,自自然然声名远扬,其品性高洁忘我端正,不卑不亢,英烈终生。
我喜欢这声音,清真玄妙,无须冥思,不必费神。只要竖起耳朵用心地听就能让人心野响亮。蝉如同几年不归的游子,一旦归回故里,欣喜难抑。“陪君醉笑三千声,不诉离殇。”它们把酒言欢,纵情欢歌。不是没有离愁别绪要倾,不是没有曲折故事要诉,只是它们善于把悲苦隐去不表,只唱快乐!快乐可以复制,快乐可以传播,快乐要唱,唱不停,一唱就是永远,一路唱下去,吟下去就是永恒的幸福。
潜在蝉音里,人仿佛在听一场天后王菲的专场演出。她为你一个人而唱。她站在美轮美奂的时光舞台,旋起曼妙的舞姿。你不必用眼睛欣赏她的风华绝代,就能感觉她天使般的眼神游荡在天池的瑶台,忘我无我,目空一切而又沉迷一切。单纯着天生的孤单,纯粹着执着的炽热,她把光和热全部播撒出来,只留下清寂于内心,归零。
这就是王菲贵为天后的精神抵达。她不管你爱听不听,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她无视众星捧月的分量,她只需专注与坦诚。她属于自己也属于众生。这种音域的宽广与蝉音有一种天生的和谐,它们共通共融,专注、炽烈、忘情。
蝉的专注与忘情,非常人能及。据说蝉在鸣叫的时候,有人试用枪炮在其身畔轮番轰炸,它们依然能充耳不闻,临危不惧,照样倾尽心力地唱,阵局不乱丝毫,威力不增半分。其忘情集注的程度谁敢与之抗衡?
聆听蝉音,是在聆听一种精神的孕育。你听到的是善良的真,和谐的美,生命极致的艳。就像听海子的心音,他在唱:“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这种声音是一脉天然历练的通达,是一腔大地之子拙朴率真的本性,更是一种无私无欲的牺牲与奉献。
海子的诗歌有多美,他的人格就有多崇高。他对自然和民众的热爱都刻在一草一木的生活细节中,不矫柔不虚假伪饰,他告诉你我他的一切所思所想,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他站在最绝望寂寞的边缘只把快乐与希望唱给你听。你只管听,用心地听。
他的诗歌足够简单同时足够纯粹。艺术的纯粹就在于简单与真实。余秋雨在《千年一叹》中写道:“新世纪中华文明的当务之急是卸去重负,轻松面对自然,哪怕这些重负有历史的荣誉文明的光泽。”又说:“孔子历来主张有节制的愉悦与天和谐,墨子主张简单反对无谓的耗费和无用的积累……”
而不会说话的蝉正是站在这样的高度,立在这样的文化层面上做着减法,省去浮华的耗费与无用的喧哗,它们做着最简单的事,唱着最自然的歌,忘情而专注,哪怕生命迫在眉睫,依然稳坐泰山演绎着生命最为短暂的精彩。
萃取蝉音,把它轻捻于掌间于心上,仿佛正在听一场生命落幕的惊呼与回响。梵高的画就有这种回响,赏其画如听蝉音,宛如天籁,纵横苍穹,不绝不尽。他用响亮的欢快慰藉着苍凉的人世苦难,以生命火热的激情为基石用最为善意的明朗燃烧着真实而痛苦的人生,挑战着颠簸不破的常规。他的画唱着单纯的光色,却托负着厚重的力量;他的画,唱着随心所欲的灵气与智慧,表达着决不退让的刚强;他的画,唱着用生命换来的真实,宣泄着最强烈却简单而朴素的壮美。
“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蝉用其艺术的手笔让生命的绝唱永照史册,而我们自己该如何用最简单朴素的方式吟唱我们自己的人生色彩?沉醉在这玄妙的天籁声中,欣然已忘记我身在洪湖。真想把这蝉声一一收集,让它每时每刻在我的脚下欣唱不止。
公园喧闹的人声渐稀,抬头,已是日暮西斜,蝉声愈远,而我内心的声音愈来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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